剛過凌晨三點,電話鈴響了,簡如彈簧一樣,從床上跳起來,撲向電話。對她來說,這樣不是正常時段打來的電話最可怕,也許是生命垂危的女兒最后一次呼救了。
是醫生打來的,讓她立即趕到醫院去,女兒申請、排隊、等待已久的肺臟有了,一個肺正在空運到這里來,一小時內就要手術。
簡慌慌張張的往手提包里塞東西,都沒有去想帶這些東西干什么。在先生的提醒和催促下,她終于回過神了,明白了此刻她什么也不需要帶,就空著兩只手急急忙忙的和先生一同往醫院趕。她心里明白,這個最充滿希望的時刻,也正是最容易失去女兒的時刻,因為換肺可不是像換件衣服那么簡單容易,一小時后自己有可能失去這個孩子……。但是,如果不做手術,自己不久就一定會失去這個女兒。人啊,轉了這么一大圈,難道就是為了這樣的一切而空忙一場嗎?早知如此,何苦當初開那個頭呢?簡抬起頭來,仰望天空,似乎想問個答案來。
剛剛趕到的直升飛機還在空中盤旋,醫院里已經有點亂了,因為大家都知道,此刻每一分鐘的時間都很寶貴,一個生命失去了,另一個生命存活的希望就全看造物主的旨意了。
簡趕緊往自己嘴里塞了一粒強心救急的藥,生怕自己此刻心臟病突發就更添亂了。
女兒被護士推進手術室時,從她身邊經過,敏兒看上去倒是信心十足。她們當初申請換肺,被排在第十九位,也就是說前面十八個人的愿望被滿足后,才會輪到莫尼卡,而這種身體的部分卻不是從工廠能制造出來的……。更令人沮喪的是,在目前的醫學史上,據說被移植后的肺在體內至今為止最長的還沒有待到超出七年時間。
看著護士忙碌的進進出出,像是簡在廚房做飯似的,一會兒忘了油,一會兒找不到鹽一樣,幸虧自己幫不上忙,否則簡一定會沖進去幫忙了。
人就是這樣,一旦與自己的親人切身利益相關時,就會持一種不公正的批評的眼光。簡當時不是嫌醫院的設備不好,就是擔心醫生的經驗不夠、資歷不深。簡胡思亂想著,又為自己的挑剔慚愧。
敏兒生下來是健康的,沒有任何與其他孩子不一樣的地方。她是一個性格固執、脾氣暴躁,但聰明過人的女孩,小學畢業直到高中,一直是體育健將。大學開始時,經常患感冒、咳嗽,讀研究所后就變得越來越虛弱。當她拿到律師文憑后一天也沒有工作過,她從帶一個小氧氣袋到需要大氧氣瓶,她的肺逐漸壞死,最終就只能終日坐在椅子或床上了。
簡想著想著,似乎看到醫生朝自己走過來,從他的眼神中,簡看到了希望。醫生搖搖頭說:“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適合的例子,肺的大小、尺寸就像為敏兒設計的一模一樣。更奇怪的是,連各種生理的條件,都一一相配,好到不能再好的地步,幾乎是上帝為她又造了一個完美的器官。再觀察一二天,敏兒就可以從危重病房轉到普通房間去了。”
簡也興奮的不知說什么才好,直愣愣的看著醫生,嘴里嘟嘟囔囔的前言不答后語說了幾句話。醫生叫她回家休息去,敏兒應該沒有危險了。
簡來到我的診所告訴我手術的經過時,不停的流著淚,看得出這是那種既興奮又激動的眼淚。
我認識這母女也有很久了,心里真為她們高興,我就順便問了一句,“你知道對方是誰嗎?”
“不知道。”簡茫然的說。
二個星期后,當簡再來時,臉色蒼白的樣子,我以為敏兒出事了。我心里不禁一緊。但簡卻告訴了我一個令我完全想不到的故事:
“敏兒從小有個好朋友,叫愛琴。兩個人形影不離,從不拌嘴。愛琴更開朗,愛運動,騎車、游泳、跑步樣樣優秀。
當我與第一個丈夫離婚后,搬到另一個州居住。對于這兩個孩子來說無疑如生離死別一般。我因為一氣之下找到工作,也沒有選擇,就硬拉強扯的把這兩個好朋友分開了。為此,敏兒傷心了很久,她的健康變壞是從跟她的好朋友愛琴分開后開始的。她們一直有書信來往,但敏兒的身體愈來愈糟后,漸漸的她們之間的聯系也就不如過去那么頻繁了。愛琴的最后一封信是說自己正在準備參加一個三項全能的比賽,是為一個慈善機構募捐資金舉行的。
昨天收到愛琴父母的來信,在這次比賽中,愛琴在最后一項自行車越野賽中,不幸摔倒,身體被拋出很遠,頭先落地,重重的砸在一個巖石上,頓時失去知覺……
愛琴二十多天不省人事,醫生說她將終生成為一個植物人,與其在不知覺中浪費青春,不如讓這個年青健康的身體去幫助更多需要她的人……
簡說愛琴離去的時間正是二個星期前凌晨三點鐘,那個叫醒她的電話的時候。
敏兒的胸腔里裝著愛琴的肺,那么完美,曾經坐在輪椅上的敏兒江南已經不用再羨慕那些能自由行走和呼吸自如的人了。可她并不知道,她的好朋友的肺和自己的心臟在一起,是那么的和諧,好像從來就是自己的一樣。
我沉思了,人之間的因緣關系,似乎在冥冥之中有著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