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首都華盛頓留學的羅宇鵬(化名)3月的一天凌晨4點鐘,在睡夢中接起一通電話:
“你是羅宇鵬嗎?”對方上來就問,“我是公安的。明天來公安局配合調查,否則就強制逮捕。”
又是詐騙電話,羅宇鵬沒多想,直接掛斷。最近華人詐騙電話猖獗,多是冒充中國大使館或快遞公司。
對方又打了四五次,羅宇鵬沒再理睬。
讓這位中國留學生感到意外的是,第二天中共國保就找上了他位於中國北方城市的家。
“我家沒人。第三天又去了,我媽沒開門。他們撬門進去了,以爲我在家裏。沒找到我,就把我媽帶到了公安局。”羅宇鵬在接受美國之音採訪時說。
給他惹上麻煩的是他的一條推特留言。他在美國總統川普(特朗普)一條有關新冠病毒起源的推文下回覆:對,就是中國病毒。
羅宇鵬的推特賬號很小,包括一名同學在內總共四個粉絲,只發過一條支持香港自由的原創推和四、五個評論,沒想到還是被盯上了。
羅宇鵬的母親是一位退休婦女,根本不知道推特是什麼東西。國保告訴他母親——這是北京下派的任務,她必須在警局聯繫兒子,讓他刪除所有推文,並寫道歉信;而且她本人也要寫一封保證書。
羅宇鵬照辦了。“沒辦法啊,人在他們手裏。”他說。
讓羅宇鵬不解的是,中共國安怎麼能通過非實名的推特賬戶鎖定他。儘管無法證實,他認爲,只有兩種可能:
“一是推特公司主動或在脅迫下同北京合作;二是國安黑客入侵了推特後臺。”羅宇鵬說。
2018年,中國當局曾發起一輪對推特的言論審查,全國各地都有推特用戶遭警方盤查、拘留,勒令他們清空賬號。
當年底,美國非政府組織「改變中國」曾收集過42位中國用戶被警方騷擾的證詞,其中包括知名記者、異見人士和知識分子。
推特公司拒絕對中共政府的行動置評。
羅宇鵬所遭遇的,是北京通過株連家屬的方式將控制言論自由延伸至海外。株連家族的手段是一種古老的刑罰,中共爲了達到管控所有人的一切言論行動自由,什麼惡毒的手段都用上了,爲了控制海外留學生,首先要把他們在國內的父母控制起來。以往,常有海外異見人士和藏人、維吾爾人在中國的家人受到牽連。如今,中共的打壓範圍還在進一步擴大。
4月,現居墨爾本的中國90後Horror Zoo(@Horror_Zoo是她在推特上的標籤,以下簡稱Zoo)的父親被叫到中國南方城市的一個警察局。
警方盤問的焦點是,Zoo去年底註冊的一個名叫“習近平”(@FakeNewsOfChina)的推特小號,該賬戶發佈一些嘲諷習近平的推文和圖片,有5000多粉絲。
警方要父親和Zoo通話,強迫她交出賬號密碼。那次通話持續了約兩個小時。Zoo錄下了通話內容,並向美國之音提供了部分音頻和視頻的副本。
視頻中,父親苦口婆心地勸她聽警察的話,交出密碼。
“你千萬別給人家利用,千萬千萬別給人家當炮灰了,”在大學教授中共黨史、馬克思主義理論、習近平思想的父親對她說,“這個習主席,多好的一個領路人。”
“我們掌握到,這個推特登陸IP是澳大利亞,”一位自稱胡警官的人對她說。“這個賬號是通過郵箱註冊的。你通過郵箱,反查上去,把密碼找出來。”
問訊中,胡警官軟硬兼施,試圖以家國情懷感化Zoo。
“你講的還是中國話呢,小妹妹,是不是啊?”他說,“你不管在任何地方,你首先要記住,你是中國人。這一點你永遠不要忘記,你的祖宗都在中國。”
當Zoo否認和賬號有關聯,一再拖延不交出密碼時,胡警官的態度嚴厲起來,質問如連珠炮般砸來:
“反對習大大的推特肯定是千千萬萬,爲什麼這個推特能找到你頭上來?肯定跟你有不可推卸的關係。”
“你在微信羣裏面、在境外,都煽動了些什麼東西你自己心裏沒數嗎?”
“是不是教別人怎麼翻牆了?你別以爲我們什麼都不掌握啊!”
“你有沒有叫別人去大使館啊?有沒有叫別人在推特上@中國官員啊?”
“我們中國都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哪個發的信息我們都看不清楚了嗎?”
被“喝茶”後,父親在微信私聊中規勸Zoo回國自首。
“這次被喝茶,我爸是堅決站在國保那一邊,爲國保收集我的各種證據,甚至會去檢舉我身邊一些他連名字都說不出來的朋友。我爸爸還說,你一定得承認錯誤,回國自首。”Zoo說。
除了偶爾對她的生活表示關心,叫她在國外不要吃沾染新冠病毒(又稱中共病毒)的三文魚外,母親的立場也和父親差不多。
“我媽說我現在要麼回國自首,要麼成爲喪家犬。”她說。
5月31日,Zoo參加了活動人士周鋒鎖在Zoom上組織的紀念“六四”活動,她是唯一一位公開露臉在會上發言的90後。
原定的另一名90後發言者因爲不堪國保對家人的騷擾,在最後一刻選擇退出,並要求美國之音不要公佈他之前的採訪內容。
那次線上會議後,國保把Zoo的材料打印出來,又多次把她的父親叫到警局。
“我的心都快急碎了,”父親在微信私聊中對她說,“只有抓緊回到祖國,脫離那些邪惡之人,回頭是岸,纔有真正安全的環境,才能開啓新的人生;你老爸才能過幾年安靜的晚年生活。”
爲了讓她回國,父親還提出全家一起去旅遊。
“我們家從小就很疏遠,沒有交心過,全家人沒有一起出去玩過,”Zoo告訴美國之音,“居然爲了自首跟我說旅遊的事情。我聽了覺得噁心,親情居然是可以拿來利用的東西。”
但她理解他們,因爲他們“既是加害者,又是受害者”,想來也很可悲。
“他們從小被洗腦了,他們認爲這個國家就是像父母一樣是不可以違背、不可以對抗的。這就是我父母那輩人的觀點。”Zoo說。
Zoo至今沒有交出密碼。她想保護自己的5000多個粉絲,不讓他們的信息落入國保手中。另一方面,她覺得不能讓“強盜”得逞。
“如果我在海外都這樣做,這就會讓中共認爲他們真的可以很囂張,他們的觸角還可以伸到海外。”她說。
儘管這場突如其來的風暴讓她被迫流亡,前途瞬間變得很晦暗;儘管連累國內的家人讓她自責,儘管她會難過,這輩子可能再也見不到外公和奶奶,但是她說,自己沒有錯。
“我就不認可向強權妥協這種事情。”Zoo說,“如果他逼我妥協,那我反而會跟他死磕到底。”